易文

暗夜中的一座灯塔，虽然不会使黑夜变成白昼，却能够给人们以光明和希望的指引。——题记

一

嘉靖四十五年（1566年）二月初一，大明朝堂出现了令人惊诧且诡异的一幕：一名官员手持奏疏上朝，四个壮汉抬着一口棺材跟在他后面。只见这名官员面色黝黑、身材清瘦，步履不大但步伐坚定。旁边看热闹的人窃窃私语：“这个海刚峰又要干什么？”

当日，嘉靖皇帝身着道袍，打坐完毕，吃了两粒“仙丹”，正欲闭目养神，太监黄锦入报：大臣海瑞有《治安疏》进谏！

海瑞的刚直敢言嘉靖常有耳闻，闻听是他上奏，便接过奏疏仔细看去，见那上面写道：“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臣海瑞谨奏:为直言天下第一事，以正君道、明臣职，求万世治安事。君者，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……”

看到这里，嘉靖已然脸色大变，又耐着性子往下看去，见全篇奏疏直截了当，竟都是批评自己求道废政，搜刮民产，滥兴土木，及长期不理朝政，以至法纪废弛、官吏贪墨、民不聊生、水旱肆虐、盗贼猖狂。还指出自己怠政的根源，在于心惑于道，故而拜神求仙、修斋建醮。最后恳请嘉靖能幡然悔悟，亲临朝政，与大臣共治朝纲，革除多年积弊，置身于圣王之列，留贤名于后世……洋洋洒洒竟达三千言。

嘉靖不待看完，便气得双目充血，四肢发抖，冷汗淋漓。他哆嗦着将奏疏狠命扔到地上，接着狂吼一声：“把海瑞抓起来！”

宦官黄锦连忙跪地回道：“皇上息怒，奴才适才见到海瑞。此人向以痴狂出名，他在进献这份奏疏时，已然备下一口棺材，现正于宫外待罪，看来是不会逃走的。”

嘉靖听了，手放在被气大的肚子上，竟默然无语。

又过了一大会儿，似乎缓过气来的他，不由拾起《治安疏》又看了一遍，然后对身旁的人道：“此人自比商朝比干，可朕却非商纣王也！先叫人把他看押起来，听候发落。”黄锦忙道了声“遵旨”。

冒死进谏的海瑞由此捡了一条命，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。要知道，嘉靖皇帝向以残暴狠毒闻名，对敢于冒犯他权威的大臣，动辄大施廷杖、杀人无数，以致宫中血肉横飞、哀嚎遍地。“大礼仪”事件中，一场廷杖就打死当朝大臣十几人，打伤几十人。

现在我们回头说一下海瑞其人。

海瑞（1514—1587），字汝贤，号刚峰，海南琼山（今海口市）人，明朝著名清官。海瑞一生，经历了正德、嘉靖、隆庆、万历四朝。

海瑞四岁时，父亲病故，从此孤儿寡母相依为命，靠着家里几亩田地勉强度日。

其母谢氏性格刚烈，爱憎分明，且对海瑞期望极高、要求极严，不许他像别的儿童那样嬉戏玩耍，只能专心读圣贤之书，准备将来考取功名，报效国家。

海瑞长大后，性格亦如其母，故自号“刚峰”，以示一生都要刚强正直，不媚强权，不惧黑恶。嘉靖二十八年（1549年），三十五岁的海瑞参加乡试中举，后任福建南平教谕。嘉靖三十七年（1558年），年逾不惑的海瑞被任命淳安知县，从此踏入凶险的宦海。

嘉靖四十三年（公元1564年），海瑞因政绩突出，被朝廷选拔为户部云南司主事，到北京赴任。

时值嘉靖帝朱厚熜晚年，崇信道教尤甚，长期深居西苑，一心求仙问卜，几乎二十年不理朝政。性格耿直的海瑞眼瞅朝纲废弛，决心死谏皇上，便出现了本文开头的一幕。

二

海瑞是中国历史上一个极有个性、极具文化价值的人物。他留给后世的精神财富极其厚重，其生命力绝非帝王将相所可以比拟。

写海瑞，又是一个极具挑战性的事情。

从他生活的年代至今，有人对他奉若神明，也有人视他为魔鬼在世；有人叫他“海青天”，也有人称他“海迂腐”……数百年来，海瑞被反复地神化、妖魔化，被挂上不同的脸谱，贴上不同的标签，而真实的海瑞，却仿佛被深埋于历史的尘埃之中。

让我们来看看海瑞都做了些什么。

他担任南平教谕的时候，御史到学宫去，下属官吏都伏地拜见，只有海瑞是直身作揖，并说：“如果到御史台拜见，当以下属礼拜他。这个厅堂，是师长教学生的地方，不应该屈身。”

两边的人都跪下了，唯有海瑞不跪，现场很像一个笔架，因此时人送他一个雅号——海笔架。

“笔架”之名很快传开，海瑞也在不久后被调职为淳安知县。

他任淳安知县时，穿布袍吃粟米，让老仆种蔬菜自给。总督胡宗宪的儿子经过淳安，恼恨驿吏招待不周，将驿丞倒吊起来毒打。海瑞说：“以往胡公巡视部属，命令途经处不要铺张供给。这个人行装华丽、耀武扬威，必定不是胡公的儿子。”就把从胡公子处缴获的几千两银子收进府库，把胡公子痛打一顿。后来，海瑞给胡宗宪汇报说：我知道您对子女的要求很严格，所以这个人一定是假冒您的儿子。他是在故意败坏您的名声，必须严加惩戒。胡宗宪听了，也只能摇头苦笑，没有怪罪于海瑞。

1560年，左副都御史鄢懋卿被任命为钦差大臣，负责清理盐法。钦差可是代表皇帝的，地方官自然不敢怠慢。当然钦差大人会自称俭朴，不让地方铺张浪费搞欢迎。上上下下都心知肚明、十分默契，该花钱花钱，该送礼送礼，忙得不亦乐乎。海瑞却反其道而行之，不但“相信”了钦差大人的官话，还给他写了一封禀帖，表示赞赏钦差大人的做法，并在其中痛斥大吃大喝之风，说那些溜须拍马的地方官其实是在坑害钦差大人，您要是接受了这些款待，必然无法做到公事公办，就难以完成皇上的重托了。鄢懋卿接到这个禀帖之后，恼羞成怒，却也没敢进入淳安，绕道而去，淳安逃过扰民一劫。

海瑞做过的事还有很多。1570年夏，海瑞外放应天巡抚，到1571年春被弹劾改任，短短半年时间，海瑞做了两件大事。这两件事影响极为深远，也足以让那些说海瑞平庸无能的人闭嘴。

第一件事，制定《督抚宪约》，给为官者戴紧箍咒，规定巡抚出巡各地，府、州、县官一律不准出城迎接，也不准设宴招待。如此，贪腐之风得到遏制，政坛风气为之一新。

第二件事，力行清丈土地，颁布一条鞭法，将赋税和徭役合二为一，以各州县田赋、各项杂款、均徭、力差、银差、里甲等编合为一。新法实施后，无地、少地的农民得到了实惠，却触犯了江南大地主们的切身利益，也遭到了他们的极力反对。

从海瑞做过的这些事，我们就可以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，也就能够清晰地看到，哪些人拥护他、爱戴他、神化他，哪些人反对他、痛恨他、丑化他。

因为推行一条鞭法，地主土豪和贪官们联合起来，指责、诬陷海瑞，致使隆庆皇帝罢免了海瑞应天巡抚的职务，令其回籍候听调用。

那些指责海瑞“迂腐不堪”的人，看到此处还能说什么？